儿女英雄传无删减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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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围小说网 > 武侠小说 > 儿女英雄传 作者:文康 | 书号:1921 时间:2016/10/5 字数:19250 |
上一章 第三十七回 志过铭嫌隙成佳话 合欢酒婢子代夫人 下一章 ( → ) | |
上回书![]() 却说他这拜过⽗⺟便去拜见舅⺟,金、⽟姊妹也一同过去。三个将进院门,早见舅太太在屋门口儿等着,见他们来了,笑道:“这可说得是个新贵了,连跟班儿都换了新的了。” 说着,公子进门,便让舅⺟坐下受礼。舅太太说:“我不叫你磕这个头,大概你也未必肯,就磕罢。”公子一面跪下,他一面拉住公子的手说道:“快快儿的升,早些儿换红顶儿。不但你们老爷、太太越发喜 ![]() 公子被舅⺟紧拉着一只手说个不了,只得一手着地答应着行了礼。起来,舅太太便让他摘帽子,脫褂子,又叫人给倒茶。 公子说:“我不喝茶了,这时候怎么得喝点儿甚么凉的才好呢!”舅太太道:“有,我这里有给你煮下的绿⾖,我自己包了几个粽子,正要给你送过去呢。”说着,便叫:“老蓝,就端来,大爷这里吃罢。”老蓝答应一声,便端了一碗凉绿⾖,一碟粽子,又见那个丫头,原名素馨,改名绿香的,从屋里端出一碟儿玫瑰卤子,一碟儿冰花糖来,都放在公子面前。公子一面吃着,舅太太又说:“吃完了,再把脸擦擦,就凉快了。” 公子一时吃完,擦了脸,重新打扮起来。 舅太太道:“我这里还给你留着个顽意儿呢,不值得给你送去,你带了去罢。”说着,便叫绿香从屋里一件件的拿出来。 一件是个提梁匣儿,套着个玻璃罩儿,又套着个锦囊。打开一看,里头原来是一座娃娃脸儿一般的整珊瑚顶子,配着个碧绿的翡翠翎管儿。舅太太道:“这两件东西,你此时虽戴不着,将来总要戴的,取个吉祥儿罢。”金、⽟姊妹两个都不曾赶上见过舅公的,便道:“这准还是舅舅个念信儿呢。”舅太太道:“嗳,你那舅舅何曾戴着个红顶儿哟!当了个难的乾清门辖[辖:侍卫的意思],好容易升了个等儿,说这可就离得梅楞章京快了,谁知他从那么一升,就升到那头儿去了。这还是四年上才有旨意定出员官的顶戴来,那年我们太爷在广东时候得的。”张姑娘道:“敢是老年员官都没顶儿吗?这我可又知道了个古记儿。”何姐小道:“不然为甚么帽子要分个红里儿蓝里儿呢。” 说着,公子又看那匣儿,是盘百八罗汉的桃核儿数珠儿,雕的十分精巧,那背坠佛头记念也配得鲜明。公子很觉狠爱,便道:“这盘轻巧,我就换上他罢。”舅太太益发 ![]() 公子一面答应,便过来把方才得的东西都请⽗⺟看过。安老夫 ![]() ![]() 只见华嬷嬷从他家里提了一壶开⽔,怀里又抱着个卤壶,那只手还掐着一摞茶碗茶盘儿进来。公子道:“你就叫你媳妇儿帮帮不好吗,为甚么要累得这么阿哥的嬷嬷库忒累[库忒累:固执的意思]的娘模样儿呢!”他道:“可不是叫媳妇儿张罗来着吗,偏偏儿的这么个当儿芒种儿又醒了,赖在他妈⾝上只不下来,我嫌他们那孩子爪子的累赘,还没我自己⼲着慡利呢。”说着,便忙着给爷、 ![]() ![]() ![]() 话休絮烦。一时倒上茶来,张姑娘道:“茶不茶的倒不要紧,你们谁快给我袋烟吃罢。”说着,早见柳条儿装过烟来。 何姐小道:“喝他们口茶,给爹妈磕头去罢,这一袋烟又得半天。”说着,站起便去接他的烟袋。张姑娘笑道:“好姐姐,等我再吃两口。”一面把烟袋递给柳条儿,一面还回过头来,就他手里菗了两口。三个人才一同过张老那边去。 到了门首,他老两口儿早 ![]() ![]() ![]() 你道这是个甚么仪注?原来小户人家凡遇着大典礼,不大肯坐下受人的头,总是叫他朝着家堂佛磕。便是家里有个孩子,从散学里下了学,也得朝着佛爷作那个揖。这输然Ы匀唬却为《礼经》所不载。更兼安公子中举的时候是在上屋给岳⽗⺟行的礼,此时如何想得到这个规矩?及至听他岳丈说了句:“姑爷来到就是,别行礼罢。”他才知是该朝佛爷磕的,便在那蒲垫儿上先给泰山磕了三个头。张老也说了几句老实吉利话儿,又说:“这也不枉你爷儿俩、他姐儿俩受那场苦哇!这都是佛天菩萨的保佑啊!” 公子起来,又给泰⽔磕头。俗语说的:“挨金似金,挨⽟似⽟。”今番亲家太太的谈吐就与往⽇不大相同了。只听他说道:“姑爷多礼,姑爷请起。这可实然的难为你!也不枉你家一场辛苦吃到底,也不枉我家‘行下的秋风望下的雨’,也不枉咱两家子这一嫁一娶。往后来我两口儿还愁甚么年少柴来月少米!可是人家说的,‘老天隔不了一层纸’,等明儿他姐儿俩再生上个一男半女,那才是重重见喜。谁也说不的这不是人情天理。”不想他一朝作了官亲,福至心灵,这几句官话儿倒误打误撞的说了个合辙押韵。 却说张老让他三个坐下,便⾼声叫道:“大舅妈,拿开壶来!”那个詹嫂听得公子来了,死也不敢出那个厢房门,连答应都怵着答应;答应一声,只叫他那孩子送了⽔壶来。那个孩子也是发讪,不肯进屋子,只在屋门外叫:“姑爹,你接进开壶去呀!”原来那孩子极怕张姑娘。张姑娘便叫道:“阿巧,进来。”他这才讪不答的蹭进来,一手提掳着⽔壶,那只手还把个二拇指头搁在嘴里叼着,嘻嘻的讪笑,递过壶去。张太太又叫他给公子请安,⽩说了,这他扭股儿糖似的,可再也不肯上前儿咧。何姐小道:“不用请安了。”因指着公子问他:“你只说这是谁罢?”那孩子又摇头摇。何姐小道:“我呢?”他倒认得,说:“你,你也是姐。”张姑娘道:“那么问着你那是谁,只头摇儿不言语,偏叫你说!”他这才呜呐呜呐的答道:“他是个老爷。”说着,张老沏了茶,他接过⽔壶去,就发脚跑了。 张老端过茶来,公子连忙站起来要接,见没茶盘儿,摸了摸那茶碗又滚烫,只说:“你老人家叫他们倒罢。”及至晾了晾,端起来要喝,无奈那茶碗是个斗口儿的,盖着盖儿,再也喝不到嘴里。无法,揭开盖儿,见那茶叶泡的岗尖的,待好宣腾到碗外头来了。心想,这一喝准闹一嘴茶叶,因闭着嘴咂了一口,不想这口稠咕嘟的酽条咂在嘴里,比⻩连汁子还苦,攒着眉咽下去,便放下碗,倒辜负了主人一番敬客之意。张老又给他姊妹送了茶,便从佛桌儿底下掏出一枝香 ![]() ![]() ![]() 当下宾主酬酢礼成。公子才致谢了岳⽗⺟的 ![]() ![]() 到了上房,安老爷正合安太太、舅太太在那里长篇大论谈得⾼兴。见公子来了,便要帽子褂子,待要穿戴好了亲自带他出去拜谢他的业师程老夫子。正说着,人回:“程师老爷穿了公服过来了,现在 ![]() 列公,你道这位程老夫子从那里说起又穿起公服来?原来他当⽇本是个出了贡的候选教官,因选补无期,家里又待不住,便带了儿子来京,想找个馆地。恰值那年安老爷用了榜下知县要上淮安,又打算叫公子留京乡试,正愁没个人照料他课读。见程师爷来了,是自己幼年同过窗的一位世兄,便请他在家下榻。那程师爷见修馔不菲,人地相宜,竟強似作个老教去吃那碗⾖腐饭。因此一住四个年头,宾主处得十分合式。安老爷又是位崇师重道的,平⽇每逢家里有个正事,必请师老爷过来,同诸亲友一体应酬,从不肯存那“通称本是教书匠,到处都能雇得来”的浅见。因此,师老爷也就“居移气,养移体”起来,置了一顶鸭蛋青八丝罗胎平鼓洼沂毖纬帽,买了一副自来旧的八品鹌鹑补子,一双脑満头肥的转底皂靴。这⽇欣逢生学点了探花,正是空前绝后的第一桩得意事,所以才纱其帽而圆其领的过来,定要登堂道贺。 安老爷因自己还没得带儿子过去叩谢先生,先生倒过来了,一时心里老大的不安,说道:“这个怎么敢当!”低头为难了半⽇,便合太太说道:“这样罢,既是先生这等多礼,倒不可不让进上房来。莫如太太也见见他,我夫 ![]() 却说安老爷家向来最是內外严肃,外面家人非奉传唤,等闲不⼊中堂。在上屋伺候的都是一班仆妇丫鬟,此外只有茶房儿老尤的那个九岁的孩子⿇花儿,在上屋里听叫儿。当下众人听得师老爷要进来,一个个忙着整坐位,预备掀帘子。安太太一班內眷带了众丫鬟都到东里间暂避,其余的老婆儿小媳妇子们都在靠西一带远远的伺候着。此时替那个长姐儿计算,他自然也该跟了太太进里间去才是,无如他心里另有他一桩心事。你道为何?原来他自从去年公子乡试,头场出来,打发戴勤回家请安的那天,他听戴勤回老爷话,说了句“师老爷说大爷准中”,落后见大爷果然中了不算外,并且一直中到探花了,他心里便着实的感佩这位师老爷。难得今⽇这个机会,他便不进屋子,合那班仆妇站在外间,想瞻仰瞻仰这位师老爷是怎的个老神仙样子。 只听老爷先吩咐人预备开正门,又道:“就请师老爷罢。” 家人答应出去,老爷早带了公子 ![]() 正盼望间,但见外面家人从二门旁边跑进来,回了一声说:“师老爷进来了。”紧接着吱喽喽屏门大开,就请进那位师老爷来。他一瞧,先有几分不満意。原来那位师老爷生得来虽不必“子告之曰,某在斯某在斯”,那双眼睛也就几乎“视而不见”;虽不道得“鞠躬如也”,那具 ![]() ![]() 穿一件本⾊裎乡茧单袍子,套一件茄合⾊羽纱单褂子,他自己赶着这件东西却叫作“羽⽑外套”那件外套上便钉着那副自来旧的补子,又因省了两文手工钱,不曾 ![]() ![]() 这个当儿,里间儿的內眷也在那里远远儿的从玻璃里望外看。舅太太一见。先就说道:“敢则这是姑老爷天天儿叫得震心的他那位程大哥呀!这还用満到是处找着瞧海里奔[海里奔:指希奇之物]去吗!”张太太只问:“咱儿了?”金、⽟姊妹合丫头们已经笑不可仰。便是安太太那等厚道人也就掌不住要笑,只合舅太大摆手儿说:“你悄悄儿的,看人家听见。”说着,大家又望外看。只见他从二门屏风台阶儿上一步步用脚试着擦拉下来,到了平地,一副精神早已贯注到上屋跟前,却不曾留心旁边儿还有个主人在那里 ![]() ![]() ![]() 你道这是甚么原故?原来汉礼到了人家里,无论亲友长幼,或从近处来,或从远方来,或是久违,或是常见,以至无论庆贺吊慰,在院子见了主人,从不开口说话,慢讲请安拉手儿了。当下他只嘁测了那一阵,便奔了上房来。两房伺候的两个女人忙把帘子⾼卷起来,伺候师老爷进屋子。 这个当儿,里间儿的女眷都过槅扇跟前来,隔着那层槅扇绢望外瞧。只见他一进门,不说长不道短,便举手擎天⽑ ![]() ![]() 安老爷合他彼此作过揖,便说道:“骥儿承老夫子的舂风化雨,遂令小子成名,不惟⾝受者顶感终⾝,即愚夫妇也铭佩无既。”只听他打着一口的常州乡谈道:“底样卧,底样卧!” 论这位师老爷平⽇不是不会撇着京腔说几句官话,不然怎么连邓九公那么个耝豪不过的老头儿,都会说道他有说有笑的,合他说得来呢。此时他大约是一来兢持过当,二来快活非常,不知不觉的乡谈就出来了。只是他这两句话,除了安老爷,満屋里竟没有第二个人懂。 原来他说的这“底样卧,底样卧”六个字,“底”字就作“何”字讲,“底样”,“何样”也,犹云“何等”也;那个“卧”字,是个“话”字,如同官话说“甚么话,甚么话”的个谦词。连说两句,谦而又谦之词也。他说了这两句,便撇着京腔说道:“顾(这)叫胙(作)‘良弓滋(之)子,必鸭(学)为箕;良雅(冶)滋(之)子,必雅(学)为裘’。顾(这)都四(是)老先桑(生)格(的)顶(庭)训,雍(兄)弟哦(何)功滋(之)有?伞(斩)快(愧),伞(惭)快(愧)!嫂夫纳银(二字切音合读,盖“人”字也)。面前雅(也)寝(请)互互(贺贺)!” 老爷便吩咐公子:“请你⺟亲出来。”幸亏是安太太素来那等大方,才能见怪不怪,出来合他相见。便忍了笑,扶了儿子出来,从靠南一带绕到下首,才待说话,只听他那里问着老爷道:“顾(这)个秀(就)四(是)嫂夫呐银(人)?” 原来大凡大江以南的朋友见了人,是个见过的,必先叫一声;没见过的,必先问问:“这个可是某人不是?”安老爷见问,忙答道:“正是山荆求见。”他这一肃整威仪,乡谈又来了,说道:“顾(这)四(是)要顶(庭)樱ú危└瘢ǖ模。”庭参者,行大礼也。说着,只见他背过脸儿去,倒把脊梁朝着安太太,向北又是一躬。慌得安老爷还揖不迭,连说:“代还礼,代还礼。”安太太此时要还他个万福罢,旗装汉礼,既两不对帐,待摸着头把儿还他个旗礼,又怕不懂,更弄糟了。想了想,左右他在那里望着影壁作揖,索兴不还他礼。等他转过脸来,才说道:“师老爷多礼!我们⽟格这么个糊涂孩子,多亏师老爷费心,成全了他,一总再给师老爷道谢罢。”他只低了头,红了脸,一时无话。 安老爷便让道:“大哥请坐,待愚夫妇教小儿当堂叩谢。” 他又道:“底样卧,底样卧!”公子早过来站端正了,向他拜了四拜。他又答了两揖。等公子起来,他才笑呵呵的说道:“四(世)雍(兄),恭喜!恭喜!武(我)哈(合)你袜(外)涅(⽇)呢,叫胙(作)‘⽇(石)呐恩(二字切音合读,“能”也。)攻 ![]() 列公,你看这位安老先生,也算得“待先生其如此恭且敬也”了。谁想他自己心里犹以为未⾜,还要叫太太带两个媳妇来拜见老夫子。太太却有些不愿意了,只得说道:“我才打发他们俩到佛堂里撤供焚钱粮去了,得会子过来呢,怎么好倒劳师老爷尽着等他们呢?先请坐下,改⽇再叫媳妇儿拜见罢。”安老爷见如此说,这才罢了。太太一面叫人倒茶,一面自己也就进了里间儿。舅太太 ![]() 按下这里。却说安老爷见一切礼成,才让师老爷归坐,请升了冠。一时倒上茶来,老爷见给他倒的也是碗普洱茶,早料到这桩东西师老爷一定是“某未达,不敢尝,”忙说:“师老爷向来不喝茶,你们快换碗姜汤来罢。”仆妇们连忙换上姜汤来。那等热天,他会把碗滚开的姜汤唏溜下去竟不怎的不算外,喝完了,还把那块姜捞起来,搁在嘴里嚼了嚼,才“浴钡囊豢谕僭诘钡亍E员咭桓銎哦连忙来拣,看了看,不好下手,便从袖口儿里掏了张手纸,叠了四折儿,把那块姜捏出去。安老爷这才合他彼此畅谈。只这一谈,师老爷一阵大说大笑,长姐儿又留神瞧见他那一嘴零落不全的牙了。敢则是一层⻩牙板子,按着牙 ![]() 这个当儿,又听老爷叫取师老爷的烟袋荷包去。当下两三个仆妇答应一声,便叫那个小小子儿⿇花儿去取,大家都在廊下等着。一时,⿇花儿取进来,众人一看那个蓝布口袋,先恶心了一阵。且不必问他是怎的个式样,就讲那上头的油呢,假如给了剃头的,便是使 ![]() ![]() 请问烟袋锅儿怎么叫作“猴儿头”呢?列公,你只看那猴儿,无论行住坐卧,他总把个脑袋扎在 ![]() 那个象牙烟袋嘴儿又怎么是“⻩⽩加黑冰裂纹儿”的呢? 这就得晓得驯象所宠然一物的那个大象了。象这种畜生,他那张嘴除了⽔、⾕、草三样之外,不进别的脏东西,所以象牙 ![]() ![]() ![]() 然则那烟袋杆儿又怎的会“颤巍巍”呢?太凡⽑竹都是一头儿耝一头儿细。师老爷那 ![]() 当下众人看了这两件东西,一个个龇牙裂嘴,掩鼻攒眉,谁也不肯给他装那袋烟。便叫⿇花儿装好了,拿进香火去,请他自己点。师老爷吃上这袋烟,越发谈得⾼兴了,道是今年的会墨那篇 ![]() 老爷见师老爷的烟灭了,将要叫人拿香火,恰巧那个⿇花儿一时不在跟前。一回头,正看见长姐儿站在那边,安老爷是一生忠厚待人,从不晓得甚么叫作闹脾气,嫌人脏,笑人怯,便叫长姐儿道:“你过来,把师老爷的烟点点。”这一下子可要了他的小命儿了!登时急得他脸⽪儿火热,手尖儿冰凉,料想没地 ![]() 老爷看了,说道:“我不会吃烟,也罢了,怎的你给人点烟都不在行呢?你把那只手拿住烟袋就好点了哇。”老爷如此一指点。他这才更“缸里掷骰子——没跑儿了”,万分无奈,只得鼻子里闭着气,嘴里吹着气,只用两个指头捏着那烟袋杆儿去点。偏生那油丝子烟又嘲,这个当儿,师老爷还腾出嘴来向地下“呱咭”吐了一口唾沫,良久良久才点着了。他此时便像放了郊天大赦一般,忙松了那 ![]() 这里师老爷吃完那袋烟,才戴上帽子要走。安老爷主人情重,见师老爷那 ![]() ![]() 才告辞而去。这么个当儿,偏偏儿的安老爷养活的那个小哈吧狗儿从后院儿里跑过来,见了师老爷,是前撺后跳,扑着他咬。 当下安老爷依然叫人开了屏风,亲自送到 ![]() 安老爷倒也信以为实。 舅太太憋不住,早嚷起来了,说道:“姑老爷,要说你真瞧不出你那位程大哥那个脑袋合他那⾝打扮儿的恶心来,我就再不信了。”安老爷道:“阿!怎的这等娃娃气!陶面削瓜,尹躯植鳍,姬手反掌,孔顶若圩,究竟何伤盛得?”舅太太道:“是哟!难道他那件褂子上的补子也该那么跳着格磴儿钉的吗?”安老爷道:“我倒请教,怎的叫作个‘士志于道’?你们那里晓得他那个人,诚笃长厚的可敬!”一面说着,一面摘帽子脫褂子,安太太便叫长姐儿来收⾐裳。 那知长姐儿此时的忙,如何顾得到此。你道他在那里作甚么?原来他从方才点了那袋烟跑到后头去,屋子也不曾进,就蹲在那台阶儿上,扎煞着两只手,叫小丫头子舀了盆凉⽔来,先给他左一和右一和的往手上浇。浇了半⽇,才换了热⽔来,自己泖了又泖,洗了又洗, ![]() 安老爷道:“你大家此等见解,尤其可笑。夫所谓‘西子蒙不洁’者,非以其蓬头垢面也,是责备他既受越王重托,便该终⾝报越;既受吴王深恩,何得匿怨事吴?到头来既为恶已甚,为善不终,却又辜负了两家,转暗地里随了他苎萝初会的那个大夫范蠡,闲泛五湖去了。这等的‘秽德彰闻’,焉得不‘人皆掩鼻’?所以下文便说:‘虽有恶人,斋戒浴沐,则可以祀上帝。’合起来讲,这章书的大旨,讲得是凡人外质虽美,內视自惭,终不免于恶,多端作恶,一念自修,便可与为善。那程老夫子便算欠些修饰,何至就惹得你大家‘掩鼻而过之’起来!”舅太太听了这话,真耐不得了,站起来问着安老爷道:“姑老爷,你这么着,你这会子再把你那位程大哥叫进来,你就当着我们大家伙儿,拿起他那 ![]() 列公听这段书,切莫道怪那燕北闲人,也切莫笑那程老夫子这班朋友。其实“君子未有不如此”,并且还不止于此。 他一样有眼 ![]() ![]() 只是这位程师老爷,看他从前到吏部给安老爷打听公事,以至近⽇公子练场那天他在书房陪安老下棋,一切举动言谈,也还不到得这等腐臭。何以今⽇一朝“动则变,变则化”,就变化到如此?语不云乎:“夫物之不齐,物之情也。”又云:“砧刀各用。”盖上房为燕居之所,师爷乃函丈之尊。师爷在二门以外,自安老爷以至公子,是臭味与之俱化;师爷到了二门以內,自安太太以至媪婢,是耳目为之一新。何况师爷之为师爷,又未免有些“迁乎其地,而弗能为良”,怎的会不弄到如此?这是个至理,不⾜为怪。不然七十二侯,纵说万类不齐,那《礼》家记事者,何以就敢毅然断为“爵⼊大⽔为蛤”哉?此格物之所以难也。 闲话少说。却说安公子自进门起不曾得闲,直到此时,诸事完毕,才得回到自己房中。歇息了片刻,因惦着晚饭是舅⺟、岳⺟移樽就教,给他⽗⺟贺喜,他夫 ![]() 舅太太见他姊妹两个过来,笑道:“二位姑 ![]() ![]() 舅太太也不来再让,早同张太太带着金、⽟姊妹调停起坐位来。便在那上房堂屋里对面放了两张桌子,中间止留一个放菜的地方,把安老夫 ![]() 当下摆上果子,大家让坐。张太太合舅太太道:“咱俩到底也得给他老公⺟俩斟个盅儿耶!”舅太太道:“你老那小酱王瓜儿似的两把指头,真个的还要闹个‘双双手儿捧⽟盅’吗?依我说,这个礼儿倒脫了俗罢。”安太太也拦道:“那可使不得。依我说,今⽇这席酒,你二位都是为⽟格费心,竟罚他斟罢。” 舅太太也道:“有理!”当下公子擎杯,金、⽟姊妹执壶,按座送了酒,他三个才告座⼊席。安老夫 ![]() 安老爷这里只管酒到杯⼲,却见公子只端了杯酒在那里虚作陪饮。老爷便吩咐道:“家庭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这话且按下不表。却说金、⽟姊妹两个自从前年赏菊小宴那天,为了闺房一席闲话,惹得公子赌了个中举、中进士的誓,要摔那玛瑙杯。幸喜那杯不曾摔得,他却从那⽇起滴酒不闻,两个心里正有些过意不去,不想今⽇之下竟被他说到那里应道那里,一年半的工夫,果然乡会连捷,并且探花及第,⾐锦荣归了。两个十分“意不过去”之中,又加了一层“喜出望外”此时觉得盼人家开酒的心比当⽇劝人家戒酒的心还加几倍。因此,从前几⽇姊妹两个便私下商量定了,要等他回家的第一晚,便在自己屋里备个小酌,给这位新探花郞贺喜开酒。却也未尝不虑到人家的气长,自己的嘴短,得受人家几句俏⽪话儿,一番讨人嫌的神情儿。恰巧今⽇舅太太先凑了这等一席庆成宴,料着他一定兴会淋漓的快饮几杯,这场酒官司可就算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”的打过去了,晚间洗盏更酌,便省却无穷的宛转。不想公子从此时起便推托不饮,倒惹得老人家追问起来。正愁他不好登答,忽然听得公婆要给他开酒,两个大喜,答应一声,便连忙站起来,过去觅盏寻卮,想要凑这个趣儿。 只见公子向他姊妹说道:“你两个叫人把我书阁儿上那个玛瑙杯取来。”他两个一听公子指名要那个玛瑙杯,心里早料着他必有些作用,便想到当⽇开菊宴那天的情节,虽是夫 ![]() ![]() ![]() 闲话少说。却说一时取了那个玛瑙杯来。安太太看见,先说道:“你瞧瞧,不喝就不喝,喝起来就得使这么个大盅子,我只说还是爱喝酒。”公子陪笑道;“今⽇使这个盅子却不为喝酒,有个原故在里头,且回明⽩了⽗⺟这个原故,现领这盅酒。” 他这个话不但张太太摸不着,舅太太也猜不透,便是安太太也不知他究竟有个甚么原故,大家只呆着颏儿听他说。只见安老爷侧着头捻着须的向他问道:“却是怎的个原故?”便听公子回道:“今⽇所以要用这个大杯,一因是⽗⺟吩咐开酒;二因当⽇戒酒是向这个杯上戒的,所以今⽇开酒还向这个杯上开;三则当⽇戒酒的原故也不专为着用功而起。”老爷道:“又为着何来呢?”公子道:“说起来,原是儿子媳妇们三个人一时的孩子气,不想凑到今⽇这个机会,觉得这桩事暗中竟有个道理在里头。” 安老爷此时喝得十分⾼兴,听了这话,便合太太说道:“太太,你听,原来他们作探花的喝盅酒都有如许大的讲究。” 太太听老爷这等说,更是 ![]() ![]() 安太太听了,先道:“我的话再不错不是?老爷可记得,老爷给他定功课的那天,我说:‘这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这股子横劲来了,也不知是俩媳妇儿把个懒驴子 ![]() 公子将要回答,脸上却又有些讪讪儿的,说:“这句话却不敢说。”老爷道:“怎的忽然又有个‘不敢’起来?”公子原觉他要说的那句话有些不好开口,无如他此时是満怀的遂心快意,満脸的吐气扬眉,话挤话,不由得冲口而出,说道:“意思直要等两个媳妇作了夫人,那时叫他两个双手接过那轴五花官诰去,才算行完了他两个那名花旨酒美人的令。那时请教他两个,我这酒究竟喝得起喝不起?再开这杯酒。”安太太不等老爷说话,便啐了一口道:“呸!不害臊!这还不亏了人家俩媳妇儿呀!还有那德趾先思叶钠呢!就狂,狂的你这么着?别扯他娘的臊了!”安太太这话,才叫作“打是疼,骂是爱!” 早见老爷一副正经面孔说道:“住着,太太这话也欠些平允。这不是舅太太、亲家太太、儿子、媳妇以至丫头女人们都在此,听我从公平断。他夫 ![]() ![]() 人生在世,第一桩事便是伦常。伦常之间没两件事,只问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当下安太太听了,先乐得连声赞好,说:“到底是老爷说的明⽩。”舅太太那边也接口道:“要都像后半截这几句话,谁还敢不服?可见不用请出孔夫子来事儿也弄清楚了。”张太太也道:“说的是啥呢!” 这边金、⽟姊妹听了公婆这番吩咐,好不 ![]() ![]() ![]() 二人只在那里笑容満面的对瞅着为难。太太探头瞧了瞧,才看见公子给他两人斟的那杯酒,原来斟了个流天彻地,只差不曾淋出个尖儿扎出个圈儿来。便望着公子道:“瞧瞧,你这孩子儿,他们俩那儿喝的了这些呀?你替他们喝一半儿罢。” 公子笑嘻嘻的道:“⺟亲吩咐,不敢不遵。只是他两个这盅酒,似乎不好求人代饮。”安太太是天生的疼媳妇儿的,便道:“惹气!这就算人家求着你了?不用你,我有了主意了,我们这儿有个绍兴坛子呢!”说着,便叫:“我的长姐儿呢?你来,拿个大些儿的盅子来,替你两位大 ![]() ![]() 却说那个长姐儿看着两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闲话少说。却说公子合金、⽟姊妹都归了座,众丫鬟换上门面杯来,正要撤那个玛瑙杯。老爷道:“拿来。”因接在手里合公子道:“这件东西竟成了一段佳话,不可无几句题跋以志其盛。”公子听了,乐得手舞⾜蹈,便道:“儿子空喜 ![]() 公子此时一团兴致,觉得这事倚马可待。那知一想,才觉长篇累牍,不合体裁;三言五语,包括不住,一时竟大为起难来。老爷道;“‘七步’‘八叉’,具有成例,古人击钵催诗,我要击钵了。”说着,便把筷子向灯盘儿上当的敲了一下。 公子心里益发忙起来,好容易得了两句,默诵了默诵,觉得又像时文,又像试帖,无法,只得从实说道:“从来不曾弄过这个,敢是竟不容易。”老爷擎杯大笑道:“原来鼎甲的本领也只如此!还是我这个殿在三甲的榜下知县来替你献丑罢。” 因笑道:“这一路笔墨,只眼前几句经书便取之不尽,还用这等搜索枯肠去想?”因口诵道: 涅而不缁,磨而不磷; 以志吾过,且旌善人。 公子连忙取了纸笔,恭楷写出来,请老爷看过,又讲给太太听。金、⽟姊妹也凑过来看。他自己又重新捧在手里读了两遍,见只寥寥十六个字的成句,人也有了,物也有了,人将败而终底成功也有了,物未毁而且臻圆満也有了。他此时心里早想到等消停了,必得找个好镌工,把这四句铭词镌在杯上,再镌上他那个“伴瓣主人”的雅号。想到这里,正在得意,又听他⺟亲说道:“你爷儿俩今⽇这几句文儿,连我听着都懂得了。依我说,这个杯的名儿还不大好,‘玛瑙’‘玛瑙’的,怎么怪得把我们这个没笼头的野马给惹恼了呢!莫如给他起个名儿,叫他‘合 ![]() ![]() ![]() 列公,你道这个因由从哪里来?却从张太太吃⽩斋而来,才得圆成了这个合 ![]() 话休烦絮。却说那⽇虽是个家庭小宴,安老爷却喝得一片精神,十分兴会。题了那四句铭词之后,又捉住公子侍饮几杯,才说道:“‘志不可満,乐不可极’,我们大家吃饭罢。” 一时撤酒添羹,阖席饭罢,散坐闲谈了几句,张太太便告辞回家,安老夫 ![]() ![]() 公子一进门,便见堂屋里那张八仙桌上设着绝精致的一席果子,说道:“原来你姊妹今⽇还有这番盛设。只是酒多了,这便怎样?”金、⽟姊妹才把他两个今晚所以设这席酒的意思说出来。公子道:“既如此,倒不可辜负雅意。”说着,便各各宽⾐卸妆,洗盏更酌。 先是何姐小说道:“我来了不差甚么两年了,从没见老爷子像今儿个这等⾼兴。”张姑娘道:“别说姐姐呀,妹妹比姐姐多来着一年呢,今⽇也是头一遭儿见哪!”公子道:“别说妹妹呀,连哥哥比你两个多来着不差甚么二十年,今⽇还是头一遭儿见呢!”张姑娘道:“这句话合我说的起,合人家姐姐可说不起呀!没听见说过吗,姐姐从抓周儿那天就见过公公了,人家比你还大着一岁呢。”何姐小道:“谁叫人家探花了呢,哥哥就哥哥罢!如今只讲这席酒,原是为给爷贺喜接风,我们负荆请罪,请爷开酒而设的。不想二位老人家今⽇这等⾼兴,把我们俩这么出好戏给先点了。如今酒是开了,可还用我们俩一个人背上 ![]() ![]() 公子听了,倒有些不安,连道“惶恐!惶恐!我安龙媒不有二卿,焉有今⽇?你不听见方才老人家代我作的那合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他小夫 ![]() 且住!列公可知这“一宿无话”四个字怎的个讲法?这四个字,久已作了小说部中千人一面的流口常谈,请教这伴香、瓣香二位女史合那位伴瓣主人的这一宿,一边正当“王事贤劳,驰驱偃仰”之余,一边正在“寤寐思服,展转反侧”之后,所谓“今夕何夕”,安得无话?然而难言也。从来作史者,法贵诛心,笔能铸铁,所以彰瘅予夺,一字在所必争。试设⾝处地替这一宿的安龙媒作起,果能作个“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”的慎独君子乎?将“二者不可得兼,舍鱼而取熊掌”乎?抑或且学个“先进于礼乐”的“野人”,再学那“后进于礼乐”的“君子”乎?否则竟公然照“圆好事娇嗔试⽟郞”那⽇,夫子自道的“居之安则资之深,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”乎?皆非天理人情也。然则除了“一宿无话”这四个字之外,还叫那燕北闲人替他怎的个斡旋?所以只有老气横秋大书而特书曰:“一宿无话。”非他讲得口滑,写得手溜,此龙门法也。这正是: 深院好栽连理树,重帏双护比肩人。 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书 ![]() (第三十七回完) sSWwXs.Cc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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