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 荏苒,不觉已是冬天。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季节里,我常常想起⽗亲。想起⽗亲,我就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。继而,许多平凡而温馨的往事,如羊群穿过岁月的烟霭,走进我苍凉涌动的视野。
小时候,我 本不懂什么是⽗爱,印象中的⽗亲,总是很暴躁很冷酷,以致我从来不敢跟他说一句话;甚至每当他假期已満,回到那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大海边,在剩下的我和⺟亲相依为命的艰苦岁月里,我也不知道想念他。那时,解释⽗亲,⽗亲只是一个在外面挣钱养活我们,而我们又不得不叫他爸爸的男人而已。渐渐的,我长大了,也明⽩了许多事理,对⽗亲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和理解。
而真正读懂⽗亲,并感受到⽗爱,是在我离开故土,走进盐场做了一名盐工的岁岁月月。
1984年末,盐场在职工家属弟子中招工,我有幸考取。为了探望的方便,⽗亲事先托 人疏通关系,将我分配在离⽗亲工作单位较近的一个制盐分场。尔后,⽗亲就三天两头地给我挂电话;还经常趁闲班的时候,或骑着从工友那里借来的自行车或步行到滩下看我,并且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我工作累不累,班组的伙食怎么样;除了教导我好好工作外,还叮嘱我平时要吃 饭,不要省钱,人这辈子没有个好体格,什么都⼲不成了等等;有时,⽗亲还带来一些好吃的东西,比如饼⼲啦苹果啦什么的——这些在滩里都很难得。因此,班组里的工友们都很羡慕地说我摊上了个好⽗亲。闲暇的时候,我也常到⽗亲那里去。吃饭的时候,⽗亲竟一改往⽇的节俭,一顿买两三个菜,外加两个馒头和一个窝窝头,⽗亲让我吃馒头,自己吃窝窝头,我不肯,⽗亲说,滩里生活苦,我在这儿还行,比你们那里強。⽗亲每顿饭总是吃得很快。吃完饭后,⽗亲就坐在我的⾝旁,叫我慢点儿吃,并问我够不够,要是不够,再买点儿。而实际上我每次到⽗亲那儿,每顿饭吃完,都有一种吃 了撑得慌的感觉。而⽗亲的工友们,每当看见我去⽗亲那里,就戏谑地对⽗亲说:“老吴,今天又改善生活了。”听后,⽗亲只是淡淡的一笑。
说真的,在异乡蓝⾊的岁月里,在盐滩这片远离都市与村庄,旷寂而苍凉的地方,⽗亲就是我的家。诚然,每次见到⽗亲,我就如同相逢一个节⽇,盛开的心会 动好些⽇子。
记得,那是一个寒冷无比的冬⽇,那天刮着六七级大北风,风沙弥漫,路上几乎没有行人,而⽗亲却冒着风寒,从他所在的化工厂,步行10多华里来到滩下,见到我,⽗亲忙把手中的包裹打开,告诉我说他给我买了双棉⽪鞋,并叫我脫下大靴试试,看我穿得正合适,⽗亲笑了。⽗亲说:“年轻人就应该穿得好一点儿,走到哪儿都能叫人瞧得起。”这双棉鞋,是⽗亲花60多元钱买的,论价格,这在18年前可以说是不菲了。而⽗亲脚上穿得那双棉鞋,却是掌了又掌 了又 ,几乎都看不出模样了。我曾劝⽗亲买双新的,⽗亲却说:“我都这么大岁数了,穿什么还不行,只要你们穿得好一些,当老人的也⾼兴。”
⽗亲走了,望着他那瘦削而苍老的背影,我的双眼模糊了。
后来,考我上了盐校,读书期间,⽗亲平均每月至少给我寄一封信。每次收到⽗亲的来信,我的心就会被 情和喜悦充満。我在心中对自己说:“有⽗亲真好。”还记得刚⼊校的那年初冬,我需要买件换季的⾐服,可手中的钱又不够,便去信问⽗亲要60元钱,而⽗亲竟寄来了80元,并在信中说,如果不够再来信。多好的⽗亲啊!走在校园铺満落叶的道甬上,我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浸泡,我知道,那是⽗爱带给我的幸福的陶醉。
⽗爱,就这么简单这么平实,却又是那么厚重那么伟大。无处不在,无所不在。
如今,⽗亲已解甲归田,回到了阔别了38年那个遥远的名叫吴窑的小山村,屈指算来,已有12年的光景了,但那些浸透⽗爱的往事,总是一幕幕地闪现于我的目前。
那年,我中专毕业又回到盐滩,由于梦想的破灭,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,內心的悲苦更是一言难尽。这时,⽗亲就经常来劝导我,苦口婆心地说些宽慰的话语。虽然⽗亲的劝慰无法让我摆脫厄运,但至少可以使我在愁云惨雾中见到一缕 光,淡淡的 光。
⽗亲,谢谢你!
其实,对于⽗爱,又怎一个“谢”字了得。
不竭的⽗爱,伴着时光涓涓流淌,冲淡属于我的每一个苦涩的⽇子。可是,有时的⽗爱也未免有些失之偏颇,令我的內心生出一种难遣的哀愁。但⽗亲依旧是天底下最好的⽗亲。
乌飞兔走,物换星移。随着年龄的⽔涨船⾼,⽗亲又开始为我的婚姻的事犯愁。由于晒盐工作都是些重体力活儿,所以盐工尽是清一⾊的男 公民,所以一茬茬的盐工们,都只好在附近的农村或老家寻找终⾝伴侣。当然,我也毫不例外。每当有人在⽗亲面前给我介绍对象,闻后,⽗亲就急霍霍地跑到滩下来找我,并在约好的⽇子,领我去相亲。因为很久以来,我都沉溺在工作不如意的苦恼之中,故而无此“闲心”与“雅兴”,但最终拗不过⽗亲,无奈,只有让⽗亲“牵着鼻子走”了。⽗亲说,咱条件不好,家又不在这儿,只要人家看中咱就行。就这样接二连三地看了几个,结果都是女方流⽔无意而去。这正合了我的心意,却让⽗亲伤透了心。后来承蒙上天的垂顾,终于有一位农村姑娘对我情有独钟。这让“剜到筐里都是菜”的⽗亲心花怒放喜不自噤。于是,⽗亲急于求成,就忙着给我“定亲”、“看家”,然后 我去登记。一切都如⽗亲所愿,就差“共剪西窗烛”了。可是后来我背叛了⽗亲。因为或许是福至心灵的缘故吧,我忽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地去对待自己的终⾝大事,听凭⽗亲的意志去爱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。看我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,⽗亲唉声叹气,一脸的愁苦与无奈,最后就只好由着我去了。于是,我如同走向新岸一样气昂昂地走向法庭。没结婚就离婚,这在17年前简直就是一件新闻了。事后,我听⺟亲说,⽗亲为这件事儿还掉过眼泪…。听着⺟亲的讲述,我的心酸酸的。我知道,那打了⽔漂的3000元钱,对于仔细了一辈子,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⽗亲,是多么的沉重啊!但也不仅仅是沉重!我深感对不住⽗亲,但我又不能毁了自己的幸福。我也理解⽗亲的一片苦心。所以只有在心底歉疚地说一声:⽗亲,对不起,请您原谅我吧!
从此以后,⽗亲发誓再也不管我的婚事了。
俗话说: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后来,经人介绍,我与附近农村的一位纯朴而善良的农家女相识了。⽗亲得知后,却仍一如既往地为这事儿张罗这张罗那的,结婚时还给了我6000块钱,并嘱咐我好好过⽇子。
这就是我的⽗亲,倾心地爱着我的⽗亲,虽然我们之间曾有过不愉快,但⽗亲对我的爱永远不会枯竭。哪怕天涯海角,哪怕地老天荒。
那年,大概也就是1998年的年末吧,盐场为了提⾼工人的工作积极 ,破天荒开始对生产一线的工人实行按比例待岗制度。那时的我 无城府,单纯得要命,为了别人的事,而得罪了人,特别是班长。而结果正与我想象的一样,在劫难逃。许多人听到这一消息,都大吃一惊,不相信这是真的。当时,我 本也没在乎,因为我感到自己问心无愧。可后来我猛醒,这不太伤自尊了吗?虽说清者自清,可这份聇辱怎样才能洗刷掉呢?因而,我整⽇变得失魂落魄悲伤绝望。这时, 背着我给⽗亲写了一封信,收到信的第二天,⽗亲就急匆匆地从老家赶来了。见到⽗亲,我自是又惊又喜又 惑。⽗亲说,接到你媳妇的信后,我和你妈一宿都没睡好觉。我暗暗责备 。望着老态龙钟満脸沧桑的⽗亲,泪⽔噤不住夺眶而出。是內疚。是自责。⽗亲劝慰我说:“孩子,想开点吧。我知道你是冤枉的,但这有什么法子呢?咱小胳膊拧不过腿大,就只好忍耐了。好在还有上岗的机会,不就是两个月少挣600块钱吗?我说,如果只在家坐着,每月开160元生活费倒无所谓,可还得和大家一起累死累活地⼲,活象当年的四类分子。再说,咱平时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地工作,竟被待了岗,这多窝囊,多丢人!感叹之余,一向耿直的⽗亲,谆谆告诉我许多如今为人处世的“道理”我记住了这些“金⽟良言”,就像记住了⽗亲慷慨无私的爱。
为了表达对⽗亲的无限崇敬和无尽的思念,后来我在《读懂⽗亲》一诗中这样写到:
在异乡
那些蓝⾊的岁月里
⽗亲是我抵达的另一片海
时间和 光
在心底慢慢地结晶成盐
击碎所有的想象
⽗亲把舂天和秋天带到我⾝边
并用故乡的云朵和风
擦亮我的青舂与梦想
记忆的目光里那一块瘦瘦的坡地
从此盛长着堆満我一生仓廪的
⽟米、⾕子、大⾖和⾼粱
而⽗亲曾经动辄点起的火焰
穿过流年是多么的亲切
那时常一巴掌打落的太
哗哗下起的大雨浮起的小舟
也始终没能漂出⽗亲的心目
⽗亲你在一个比喻里
以最深沉的方式种植着歌谣
为了那一片青葱
甚至疲惫了⽇月与星辰
如今回望
你躬耕的势姿
和田头憨直袅袅的小憩
是我今生作不完的诗与画
⽗亲
当你再一次成为我的远方
我只有依旧的守望
除了⽇⽇耸起的祝福与思念
也不会被什么⼲涸
因为你留下的那片海
一直在我的生命中 漾
确实,⽗爱无边,就像北方广袤的黑土地,说不完也写不尽。
那是1995年舂天, 分娩満月后,患上了产后忧郁症,住进了医院。那时,尚未退休的⽗亲,便请了假将孩子抱回老家照料。由于⺟亲⾝体不好,⽗亲又得⼲活又得哄孩子,一天到晚累得要命。有一次,⽗亲半夜下地给孩子冲 粉时,突然昏厥过去,⺟亲声嘶力竭地叫喊,才把⽗亲醒唤。这是⺟亲后来告诉我的。一个多月后, 出院了,我往老家发了一封电报,⽗亲又一路不辞辛苦地把孩子抱了回来,到家时,孩子的屎尿拉了⽗亲一⾝。而那时已经是下午3点左右,我竟忘了问⽗亲吃饭了没有,我敢肯定⽗亲那天没吃午饭,然后⽗亲就步行走回了单位。如今,儿子已经14岁了,每每思及此事,我的心里真不知是啥滋味儿。或许,这就叫往事不堪回首吧。但又怎能忘记呢?我的⽗亲啊!
的确,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,就是对⽗亲的亵渎。
⽗亲曾说过,只要我结了婚,他就了了份心事了。可等我结了婚后,他的心事依旧没有完结。特别是他退休后,与我两地悬隔,对我的牵挂更是⽇甚一⽇。除此以外,每到傍年 底儿,⽗亲总是盼啊盼的,盼我们能够早点回去。每逢佳节倍思亲。我何尝又不是这样的呢?可是每当回家给钱时,总是遭到⽗亲的拒绝,⽗亲说,给什么钱,只要你们能回来过年,老人就⾼兴。委实,我们带去的快乐与热闹,彻底清除了堆満老屋的那些凄清与孤寂。可等团团圆圆 喜喜过完了年,我们即将启程时,⽗亲总是依依不舍。还有⺟亲。临别时,⽗亲每次都是推着満満的一单轮车的东西,上山爬岭走三四里路,将我们送到车站,嘱咐的话也说了一大堆。⽗亲把我们送上车后,仍不肯离开。车渐渐的远去了,透过结着疏疏冰花的车窗,我每次都能望见⽗亲鹄望的⾝影,泪⽔也一次次冲出我的眼窝,顺着脸颊滑落。
往事悠悠。
⽗爱悠悠。
哦,⽗亲,将浓浓的爱融⼊了我的生命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⽗亲呀,你如同舂蚕与蜡烛,为我平凡的世界,增添了述说不尽的亮丽与温馨。
谁言舂草心,报得三舂晖。
是啊,今生今世,我怎能报答完⽗亲的那片深恩呢?!回报无尽,只有铭记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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