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女英雄传无删减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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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围小说网 > 武侠小说 > 儿女英雄传 作者:文康 | 书号:1921 时间:2016/10/5 字数:17899 |
上一章 第三十六回 满路春风探花及第 一樽佳酿酾酒酬师 下一章 ( → ) | |
这回书话表安老爷家报喜的一声报道公子中了,并且中得⾼标第六,阖家上下![]() 再讲场中那天填完了榜,次⽇五鼓,送到顺天府悬挂起来。安公子同下场的那班少年,只莫世兄中了,托二爷中了个副榜,余皆未中。那场里的三位主考拜榜后也便随着出场覆命,那些內外帘官纷纷各归寓所。就中单讲安公子那位房师娄主政。这个人虽生长在个风⾼土厚的地方, ![]() ![]() ![]() 恰好这⽇安公子第一个到门拜见。投进手本去,他看了,连忙道:“请!”安公子早已裼袭而来。他一看见是个风华浊世的佳公子,先觉得人如其文。当下安公子铺好拜毡,递过贽仪,早拜下去。他也半礼相还。安公子站起来,便说道:“门生年轻学浅,蒙老师栽植,知感知勉。只是自问阅历未深,体用未备,此后全仗老师生成教诲。”他便一把拉住公子的手,说道:“年兄,你我诸话莫谈。我且问你,你平⽇作过一桩甚的大 ![]() 公子被他这一回,一时摸不着头脑,只得答道:“门生在家闭户读书,凛遵庭训,不过守着几句‘⼊孝出弟’的常经,那里有甚么 ![]() ![]() ![]() 他听了,早大声急呼的说了一声:“如何!这就无怪得动那等两个大力量的来⽟成你这功名了!”安公子此时如何想得到他这位老师在场里会见着他祖岳、岳⽗了?听他说的这等离奇,倒觉骇异,不噤问道:“请示老师,这话因何说起?” 他才恭肃其貌,郑重其词说道:“年兄,你今⽇束修来见,我其实惭愧。你这举人不是我荐中的,并且不是主司取中的,竟是天中的。”说着,便把他在场里自阅卷到填榜,目击安公子那本卷子,怎的先弃后取的情形,从头至尾不曾瞒得一字,向这个门生尽情据实告诉了一遍。还道:“贤契,你看这段机缘得不谓之天乎?倘然不是那个老人、那位尊神开我愚蒙,只我娄蒙斋蒙蒙一世罢了,岂不被我断送了你一个真功名,埋没了你三篇好文字?莫讲我今⽇之下没福合你作这个通家,我娄蒙斋这场任 ![]() 安公子听他讲了半⽇,早已悟到他讲的那老人所说的“予何人也”那句话,自然该是自己的祖岳老孝廉何焯;那位尊神所说的“吾神何来”那句话,一定便是自己的岳⽗新城隍何杞了。但是想了想,今⽇初谒师门,怎得有许长工夫合他把《儿女英雄传》前三十五回的评话从头讲起?只得说道:“虽说如此,究竟仗着老师的力荐成全,才得备中。”那房师听了大喜。茶添二道,论了会子安公子的诗文,又细问安老爷的官阶年纪,才知是位先达,益加起敬。安公子也便告辞,准备去拜见座师。 接着城里正有许多应酬,他因记挂着还不曾拜过⽗⺟,因此拜过座师便一径出城回家。在天地佛祠、⽗⺟前磕过头,便在上屋拜见了舅⺟、岳⽗⺟,又去在何家岳⽗⺟祠堂、先生馆里行了礼,重新回到上房,才把他见各位老师的光景以至他那位房师讲的话,细回了⽗⺟一遍。阖家听了,无不惊异赞叹。 何姐小此时想起他⽗亲来,未免一阵心酸,眼圈儿一红,只是在公婆跟前不好悲泣。不想安老爷那边早已泪流満面,呜咽不止,一面擦着眼泪,向太太说道:“我这位恩师在生之⽇,我不知受了他老人家多少裁成。不想今⽇之下,他老人家久归道山,还来默佑这个小子,叫人怎的不感极而泣!”因又吩咐公子道:“至于你⾝受你祖岳、岳⽗的栽培,从此更当益加感奋,勉图上进;却不可仗着这番鬼神之德,稍存一分懈怠。 须知天道至近,呼昅可通,善恶祸福,其应如何。你可晓得一念不违天理人情,天地鬼神会暗中阿护;一念背了天理人情,天地鬼神也就会立刻不容。《易》有云:‘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’你只看他这‘积’字、‘余’字、‘必’字,何等有斤两有把握!只可惜世人都把他作老生常谈,读过去了。往往丢了这⽟检金科,靠些才智用事,以至好端端的骨⾁伦常,功名富贵,转眼间弄到 ![]() 列公,你看这位安老先生,惹着他便是一篇唠叨,言者何其苦不惮烦,听者无乃倦而思卧。其奈他家有这等一个善教的老子,便有那等一个肯受教的儿子,也算得个千载奇遇了。 闲话少说。却说安公子见过⽗⺟,才回到自己屋里。金、⽟姊妹今⽇之下盼得夫婿中了,两个是一团精神,张罗换⾐裳、换帽子。这个叫丫头伺候茶⽔,那个又叫嬷嬷预备吃食;这个问了番连朝的车马劳顿,那个又提了些那⽇的晴雨寒暄。 看了他三个这番闺房昵昵,儿女喁喁,不噤令人要笑不知愁的那个“闺中妇少”,当舂⽇凝妆上那座翠楼的时候,忽然看见陌头一片杨柳舂⾊,就后悔不该叫他夫婿远去觅封侯起来,那一悔,真真悔得丢人儿,没味儿! 闲话少说。却说安公子次⽇起来,依然回明⽗⺟进城,忙着去作会同年、会同门、公请老师、赴老师请、序齿录、送朱卷这些事。直等赴过鹿鸣宴,拜完了客,也就耽延了十余天,早又 ![]() ![]() 公子进了屋子,见过⺟亲,也说了些连⽇城里应酬匆忙的话,便问道:“我⽗亲不在家,⺟亲今⽇倒无事?”安太太道:“可不是,自从你俩媳妇儿接过这个家去,弄得很妥当,想的也周到,我同你⽗亲可就省大了心了。这几天你⽗亲没事,吃完了饭只坐在那里拿着本子书瞧,我说:‘这么好天气,为甚么不学邓九公也出去闲走走,活动活动呢?’今⽇才同你师傅到晚香寺看花菊去了。我闲着也是⽩坐着,我们就打起骨牌湖来了。你瞧,那杌凳儿上的钱都是我赢的,回来咱们娘儿们商量着弄点儿甚么吃。——也难得赢你舅⺟俩钱儿。” 舅太太笑道:“输俩儿输俩儿罢,好容易盼得不斗那个揪心牌了!”公子也笑了。因回头不见金、⽟姊妹,便问丫头们道:“两位大 ![]() ![]() 公子便出了上屋,回到自己院来。将进院门,只见张进宝、华忠、戴勤、晋升、梁材等一⼲人都站在倒座东边那间窗前,听着两位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只听何姐小向窗外叫道:“张爹,你把他带进屋里来。”张进宝答应一声,带进一个人来。公子一看,原来是戴勤。这个当儿,何姐小还一长一短的合大家闲话。一见戴勤进来,忽然把脸一沉,问道:“我当⽇派你们几个人分管这几项地的时候,话是怎么 ![]() ![]() 何姐小道:“哦,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!难道你们四个人管的地不是我责承你们公同均匀搭配齐了的吗?是独你管的这项地里有低洼地哟,是别人管的地里没种棉花哟,还是今年的雨⽔大,单在你管的那几块地里了呢?这是庄头佃户搪塞你的话,你怎么也照着样儿搪塞起我来了?有这样的,不如照旧由着庄头鬼混去,老爷、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么?”把个戴勤问的闭口无言,只低了头。 又听何姐小发作他道:“我是怎么样嘱咐你,说你‘向来脸软,经不得几句好话儿,这可是主儿家的事情,上上下下大家的吃用,别竟作好好先生,临期自误。’怎么头一年就合我打起擂台来了?还是我这话嘱咐多余了?还是你是我的嬷嬷爹,众人只管 ![]() ![]() 何姐小冷笑了一声,说道:“你有此时才催的,早作甚么来着? ![]() 戴勤此时唬得只是磕头,求 ![]() ![]() 早听张姑娘劝了一句,说:“姐姐,看着我,饶他个初次罢。”只这一句,便听何姐小⾼声说道:“妹妹,不是这么着。 这桩事,你我两个一般儿大的沉重,怎么叫我看着你呢?要说因为这是个初次就饶他,我正为这是个初次,所以才饶不得他。这次正是个立法之初,饶了这次,往后就是例了;独饶了他,众人都有得说的了。要依然等到公婆 ![]() ![]() 按下这头。却说安公子自从去年埋首书斋,偶然在家闲一刻,便见他姊妹两个“三下五除二”的不离手,“五亩七分半”的不离口。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,正不曾留心这桩事到底弄到怎么个分儿上了,不想今⽇才得应酬完了,跑回家来,正碰上这场热闹。一时坐在一旁,既不好伸手,又无从开口。 因觉得有些饿了,才叫人拣了几个甜饽饽来,拿起来咬了一口,正在嘴里嚼着,听得他那位萧史卿这半⽇倒像推翻了核桃车子一般,总不曾住话。说着说着,那个气好比烟袋换吹筒,吹筒换鸟 ![]() ![]() ![]() 正在为难,只见张进宝听得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张进宝站起⾝来,才慢慢的说道:“这件事,戴勤算实在辜负主儿的恩典,就是奴才平⽇不能提补着他,也有不是。求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只听何姐小坐在上面说道:“张爹,你是个有岁数儿最明⽩的人,我方才的话,却不为他短 ![]() ![]() 说着,何姐小早又回过头去,望着张进宝说道:“张爹,你既这么替他说着,我只看你这个老脸儿,看着你,还是看着老爷、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头,今⽇权且饶他这顿板子。也不用你帮他催,大约叫他十天八天催齐也不能,限他到年底给我 ![]() ![]() 张进宝连珠炮的答应:“嗻!”便望着戴勤道:“这还不快叩谢爷合二位***恩典吗?”那戴勤连忙摘了帽子,碰了阵头,才随张进宝出去。两个嬷嬷合随缘儿媳妇又进来要磕头,何姐小连忙一把拉住他两个,又安慰戴嬷嬷道:“你可别抱怨我,我可是没法儿。”戴嬷嬷此时感畏不遑,那里还敢抱怨。 当下他姊妹两个归着清楚,才同公子过住房来。 却说安公子见金、⽟姊妹已经把家里整理得大有眉目,自己的功名却才走得一半途程,歇了两⽇,想到明年会试,由不得不急着用功。恰好一⽇安老爷偶然走到书房里,见他正在那里拟了几个题目想要请老爷看定,依课作起文来。安老爷看了看,说:“题目倒都拟的是的,只是要作会试工夫,却比乡试一步难似一步了。乡试中后便算 ![]() ![]() 列公,只看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县算到了头儿了,卫顾儿子也算到了头儿了。但是也得他有那个卫顾儿子的本事学问。倘然我说书的果然也有个会试的儿子,却叫我合他讲些甚么来? 闲话少说。却说安公子遵着⽗亲的教训,依然闭门用起功来,准备来年会试。这书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,捻指之间,早又到了次年礼闱临近了。安老爷正想着这次不知是那几位主司进去,不想得了信,这次的大总裁又 ![]() 看看到了场期,那安公子怎的个进场出场,不烦重叙。等到出榜,又⾼⾼的中在十八魁以內。安老爷一家的 ![]() 却说到了升殿传胪的头一天,读卷大臣先进上前十本去,恭候御笔钦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状元、榜眼、探花,二甲第一名的传胪,以至后六名的甲乙。上去之后,那班新进士都在保和殿后左门外候旨,预备钦定下来,那个占了前十名,立刻就要预备带领引见。这个当儿,除了那殿试写作平平、自分鼎甲无望的不作妄想外,但是有志之士,人人抛惆和吩谀抢锿信,想这个前十名,更想那前十名鼎甲的三名。內中只有安公子此时不但自知旗人格于成例,向来没个点鼎甲的,便是他在前十名也早密密的得了信儿了。心里暗想:“便是取在第十名,也还在二甲里。此番回家,上慰⽗⺟所不待言,连我那萧史、桐卿那个‘揷金花’、‘饮琼林酒’、‘作夫人’的三个难题目,我也算 ![]() 只见那座宮门的台阶儿倒有一人多⾼,正门左门掩着,只西边这间的门开着一扇,豹尾森排,雀翎拱卫,只不听得有个⾼声说话的。再看院子里,那些预备带领引见的员官,都在乾清门阶下伺候听旨。又有这班新进士的同乡、同年、至亲本家,这⽇有事无事都各各借桩公事来关切探听。还有一班好事些的,虽然与他无⼲,也要知道知道这科的鼎甲是谁。 又有那些跟班的笔政爷们,更要听窃个消息,预备在大人跟前当个鲜明差使。一进那大院子里千佛头一般,挤挤擦擦站了一院子人,都扬着脑袋向那乾清门上望着。那门上站的一班侍卫公不住的在那里吆喝“积扐汗”“积扐汗”者,清语“声音”也。恐其人多声众。虽圣人远在深宮,一时听不见,防得是御前大臣碰见,普化天尊般的一声雷,那些侍卫公便持不住。 大家正在盼望,只见一个奏事⻩门官从门里出来,宣了状元、榜眼、探花、传胪的名次。人多地方敞,一时有听的真的,有听不真的,还有站得远些挤在后面的,许多人一个个矮⾝欠脚,长⾝延颈,半⽇还不曾打听明⽩状元是谁。又彼此探问传说了会子,才知那一甲一名状元姓奚,江苏人,名叫奚振钟;一甲二名榜眼姓童,淅江人,名叫童海晏;一甲三名探花,便是正⻩旗汉军人安骥;二甲一名传胪却是个姓马的,叫作马行显。那状元、榜眼、传胪的一班亲友听得,个个 ![]() 那知我大清兵民畏法,官吏知法,大臣执法,圣天子神明乎法。原来那⽇进上前十本殿试卷去,圣人见那第三本,虽然写作俱佳,只是策文靡丽而欠实义,字体姿媚而欠精神,料不是个远大之器。及至看到第八名安骥这本,不但写得黑圆光润,那策文的经学、史学两条,对得本本源源,漕政、捕政两条,对得来条条切中利弊。天颜大喜,便从第八名提向前来,定了第三名,把那原定的第三名改作第八名,因此安公子便占了个一甲三名的探花郞。 却说后左门的那班新进士,见宮门一阵簪缨 ![]() ![]() 安公子出其不意,倒被他唬了一跳,定睛一看,才认出是何麦舟。这何麦舟便是安公子当⽇上淮安的时候,同管子金两个来帮盘 ![]() ![]() ![]() 大家围着一看,只见状元清华丰采,榜眼凝重安详;到了那个探花,说甚么潘安般貌,子建般才,只他那气宇轩昂之中不露一些纨袴,温文儒雅之內不粘一点寒酸。真真是彝鼎圭璋,熙朝人瑞;就连那个传胪也生得方面大耳,一部浓须,像是个⼲济之才。众人不胜叹赏。那知这班草茅新近初来到这噤巧严地方,一个个只管是志等云飞,却都是面无人⾊。十个人一班儿排在那里,只口中念念有词,低着头悄默声儿的演习着背履历。不一刻,只见⻩门官站在那⾼台阶上,说了句“引见”,便鱼贯而⼊的带上去。引见下来,名次不动,静候次⽇升殿传胪。 却说安公子回到宅里,想到这番意外恩荣,诸事不顾,一心只想飞回去见着⽗⺟,正不知二位老人家当如何 ![]() 这回书 ![]() 却说安老爷到了公子引见这⽇,分明晓得儿子已就取在前十名,大可放心了。无如望子成名比自己功名念切还加几倍,一时又想到相公的満州话儿平常,怕他上去背不上履历来;一时又虑到孩子腼腆,怕他起跪失了仪。从天不亮起来,坐在那里看两行书,搁下;又満屋里转一阵,写几个字,搁下;又走到院子里望望。等到⽇已东升,这个心可按捺不住了。忙忙的洗了手,换上大帽子,到了自己讲学那间屋子去,亲自向书架子上把《周易》蓍草拿下来,桌子擦得⼲净,布起位来,必诚必敬揲了回蓍,要卜卜公子究竟名列第几。揲完,却卜着火地晋卦,一看那“康侯用”“锡马蕃庶”“昼⽇三接”三句,便有些犹疑,心里暗道:“四大圣人这两卷《周易》诚然是万变无穷,我的这点《易》学却也有几分自信,怎的今⽇卜得这一卦,我竟有些详解不来?按这个晋卦的卦象,火在地上,自然是个文明之兆,‘康’字岂不正合‘安’字的字义,‘马’字又是个‘骥’字的左畔,分明是⽟格的名字了。这‘昼⽇三接’,不消说是个承恩之意,我心里却卜得是他的名次,难道会名列第三不成?那有个旗人会点了探花之理!不是这等解法。”又参详了半⽇,说:“呀,不妙了!莫非他改了三甲了罢?”说着,又自己摇头摇说:“益发不是,从没个前十名会改三甲的。况且他那策底子我看过的,若说有甚么⽑病,那班读卷的老前辈都是何等眼力,又怎的把他列到前十本去呢?”越想心里越不解,便收拾起来,回到上房,把这段话告诉太太合舅太太。 舅太太说:“姑老爷,你不用尽着犹疑了。”因指着金、⽟姊妹两个道:“前儿个我们娘三个说闲话儿,还提来着,我说:‘你们一家子只管在外头各人受了一场颠险,回到家来,倒一天比一天顺当起来了。’他姐儿俩提起张亲家⺟去年的话来,还笑说:‘这底下还要抢头名状元,作八府巡按呢。’我说:‘你们俩不用笑,瞧起你们老爷、太太的居心行事,再碰上你们家的家运,只怕我们这个小姑爷子照鼓儿词上说的,竟会点个鼎甲,放了巡按,还定不得呢。’瞧瞧,是应了我的话了不是?”安老爷此刻是一心正经,笑道:“这个怎的合那先天《周易》讲得到一处!” 正说着,只见晋升忙忙的跑进来,说:“回老爷,有位老爷要拜会老爷。”老爷便怪着他道:“到底是谁要拜会我?只这样一个秃头‘老爷’,我晓得他是谁?你说话怎么忽然这等糊涂起来了?”晋升道:“这位老爷没来过,奴才不认得。奴才方才正在大门板凳上坐着,见这位老爷骑着匹马,老远的就飞跑了来。到门口下了马,便问奴才说:‘这里是安宅不是?’奴才回说:‘是’。奴才见他戴着个金顶子,便问:‘老爷找谁?’他说:‘你快请你们老太爷出来,我有话说。’奴才问:‘老爷怎么称呼?要见主人有甚么事?说明了家人好回上去。’他说:‘你别管,只管回去罢。’说着,自己把马拴在树上,就一直跑进大门来了。奴才只得让到西书房去坐。他还说:‘请你们老太爷快出来,我还要赶进城去呢。’”安老爷听了,也心中诧异,不及换⾐服,便忙忙的出去见那位老爷。安太太、舅太太、张太太一时听了,更摸不着门子,不放心,忙叫了个小子跟着老爷出去打听。 却说那位老爷正坐在西书房炕上,撬着条腿儿,叼着 ![]() ![]() 安老爷听他这话说得离奇,疑信参半,忙问:“贵堂官是那位?”他才说:“包⾐按班乌大人。笔帖式今⽇是堂上听事的班儿,我们大人把我叫到右门儿,亲口吩咐说:“才在案儿上见前十本的卷子下来,看见大爷的卷子,本定的是第八名,主子的恩典,把名次升到第三,点了探花了。’差派笔帖式飞马来给老太爷送这个喜信。还说因为老太爷是我们大人的老师,算烦笔帖式辛苦一 ![]() 安老爷此时心里的乐,才叫个梦想不到,那里还计较这些小节!看了看那位喜贺大爷的年纪,才不过二十来岁,不好叫他“大哥”,又与他无统无属,不好称他“贺老爷”,便道:“老弟说那里话,着实受乏了!改⽇我再亲去奉拜,先叫我小子登门道乏去。”说着,让他喝茶吃烟。那位喜贺大爷坐了一刻,便起⾝告辞,说:“笔帖式还得赶到宅里销差去呢。” 安老爷送到大门,看他上了马,加上一鞭,如飞而去,才笑昑昑的进来。 这个当儿,安太太同金、⽟姊妹以至舅太太、张太太早得了信了,彼此相见,阖家登时乐得神来天外,喜上眉梢。只这个当儿,泥金捷报也早赶到了。这番称贺,不必讲比公子中举的时候更加热闹。 安老爷道:“大家且静一静,我这半⽇只像在梦境里呢!” 说着,定了定神,才道:“这个信断不会荒唐,我不能不信,却不敢自信。我此时竟要亲自进城走一 ![]() ![]() ![]() 却说安老爷从庄园来到住宅,公子见自己不能分⾝回园叩谒⽗⺟,倒劳⽗亲远来,慌忙出来跪 ![]() ![]() ![]() 安老爷进来,不及闲谈,坐下便问公子究竟怎的便得⾼点鼎甲的原由。公子随把今⽇引见并见着乌大爷怎的告知的详细,从头回了一遍,老爷方得明⽩。因也把今⽇早起卜《易》,怎的卜着晋卦,恰好乌大爷着那位喜贺大爷到园送信的种种情节,告诉公子。因说道:“从来说‘圣心即天心’,然则前人那‘诵《诗》闻国政,讲《易》见天心’的两句诗,真是从经义里味出来的名言。便是我那⽇给你出的那个诗题,也莫非预兆了。”说着,才待合亲家老爷叙叙连⽇的阔别,不想亲家老爷倒像个主人,早在那里替女婿张罗老爷的酒饭。 当下他⽗子翁婿饭罢。安老爷因公子中后,城內各亲友都曾远到庄园贺喜,如乌、吴、莫诸人以及诸门弟子也都去过。还有那个娄蒙斋,自从合老爷作通家后,见了安老爷,佩服得五体投地,时常要来亲炙领教。安老爷是“有教无类”的,竟熏陶得他另变了个气味了。那乌克斋原是安老爷的生学,如今又作了公子的座主,早行了个先施的礼。彼此各行各道,公子尊他为师,他却仍尊安老爷为师,此科甲中常例也。安老爷便趁这 ![]() 却说安老爷连⽇在城內拜完了客,又把公子的事一一布置指示明⽩,便吩咐他索 ![]() 一天,老夫 ![]() 论安老爷这个人,蹈仁履义,折视周矩,不得不谓之醇儒;只是到了他那动称三代起来,却真也令人不好合他共事。不知这位舅太太怎的一眼把个生克制化的道理看破了,只要舅太太一开口,⽔心先生那副正经面孔便有些整顿不起来。也搭着这位老爷的近况正是⾝静心闲,神怡兴会,听舅太太说了这阵,便笑道:“夫商量者,商其事之可否、互相商酌而行之谓也。你如今话不曾说,先说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,然则还商出些甚么量来?”舅太太道:“我不管这些,你只说应不应罢。”安老爷道:“益发大奇!你就叫我看篇文章,也得先有个题目;如今文章倒作了大半篇,始终不曾点出题来,却叫我从那里应起?”舅太太又道:“姑老爷常说的呀,孔夫子的徒弟谁怎么听见一样儿就会知道两样儿,又是谁还能知道十样儿呢。姑老爷这么大学问,难道我说了这么些句话,你还听不出个四五六儿来吗?”安老爷道:“阿!《论语》要这等讲法,亦吾夫子这厄运也。” 安太太道:“你们可怄坏了人了!这到那一年是个说得清楚啊?等我说罢。”因说道:“张亲家的意思是,因为⽟格中了,要给他热闹热闹。”才说了一句,安老爷早一副正⾊道:“要是打算唱戏作贺,可断使不得,这却不敢奉命。”舅太太道:“不是,不用唬的那么个样儿!等我告诉姑老爷,张亲家说的是,他们外省女婿中了状元,都兴丈人家请游街夸官;就是咱们城里头,我也还赶上过,老年还兴这个热闹儿。姑老爷想来也赶上了。讲到你中举的时候,我们家可没请过,——我先说了,省得你回来又比出个例儿来。如今张亲家想着等女婿回来这天,打发人远远儿接出去,给他弄分新执事,也给他揷上金花,披上红,把他接了家来。一则是个热闹儿,再者,一个小孩子中了会子,也叫他兴头兴头。姑老爷说使得使不得罢?” 这个当儿,不惟安太太、金⽟姊妹望着老爷庆贺罢,连长姐儿都不错耳轮儿的听老爷怎么个说法。只见老爷听罢,哑然大笑,说道:“我只道是怎么个难题目,原来为此,何须辞费到如此!此亦不读书之故也。听我讲,那花红不消费心,有朝廷的恩赐,赴琼林宴这⽇,一榜新进士都要领的;却只有榜眼、探花、传胪一定要披戴起来,才成得这个盛典。至于执事,国初的时候,员官都有例用的执事,只翻出《会典》来看,上面载得明明⽩⽩。如今⽟格既点了探花,自然该有他应用的仪仗。这事便是真个请教孔夫子,孔夫子也没个不许可的理。有甚么使不得的?” 安太太见老爷难得有这等一桩俯顺群情的事,也自⾼兴,便闲谈道:“真个的,既是例上有的,怎么如今外省还有个体统,京里的员官倒不许他使呢?”安老爷道:“是不能也,非不许也。你们既不博古,焉得通今?这可就要知‘因地制宜,因时制宜’的道理了。我朝以弓马取天下,从不晓得甚么叫作图安逸。国初员官乘马的多,坐轿的少,那班世家弟子都是骑马,还有骑着骆驼上衙门的呢。渐渐的忘了 ![]() 却说安公子传胪下来,授职用了编修。接着领宴谢恩,登瀛释褐,一切公私事宜应酬已毕,便打算遵着安老爷给他定的那个归第吉期,收拾回园,叩见⽗⺟。他未回家之前,那恩赏的旗匾银两早已领到。安老爷先在庄园门外立起一对⾼大朱红旗杆,那庄门外本有无数的大树,此时正是浓荫満地、绿叶团云的时候,远远的望着那“万绿丛中一点红”,便有个更新气象。庄门上⾼悬一面粉油大字“探花及第”的竖匾,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是⽇,安老爷因是个喜庆⽇期,兼要叩谢天恩祖德,便穿了件绒线打边儿加红配绿的打字儿七品补子的公服。安太太、舅太太都是钿子氅⾐儿。张亲家老爷先两⽇早回了庄园,新置了一套羽⽑袍套。亲家太太又作了一件绛⾊状元罗面月⽩永舂里子的夹纱衫子,穿的纱架也似的。金、⽟姊妹此刻是钦点翰林院编修探花郞的孺人了,按品汉装,也挂上朝珠,穿着补服。两个人要讨婆婆的喜 ![]() ![]() ![]() 这⽇天不亮,张老便合亲家借了两个家人,带了那分执事, ![]() 公子那边从头一⽇收拾停当了,次⽇起早,带了家丁便回庄园而来。半路到了梓潼庙,吃些东西,换了⾐服。一路锣声开导,旗影摇风,公子珠挂沉檀,章辉绳剩头揷两朵金花,⾝披十字彩红,骑一匹雕鞍金埒的⽩马,迤逦向双凤村缓缓而来。一路也过了四五处烟村,也过了两三条镇市,那两面锣接连十三 ![]() ![]() ![]() 话休絮烦。须臾,公子马到门首。一片锣声振耳,里头早晓得公子到了。公子离鞍下马,整顿⾐冠。抬头一望,先望见门上⾼悬的“探花及第”那四个大字。进了大门,便是众家丁 ![]() 公子让先生进了屋子,才转⾝步⼊二门。早见当院里摆着香烛供桌,金、⽟姊妹在东边 ![]() 只见安老爷上了台阶儿,回头问着晋升、叶通道:“我吩咐的话都预备齐了没有?”两个答应了一声:“齐了。”便飞跑出了二门,同了许多家人抬进一张搭着全虎⽪椅披的大圈椅,又是一张书案来。你道安老爷一个家居的七品琴堂,况又正是这等初夏天气,怎的用个虎⽪椅披呢?原来那汉宋讲学大儒,如关西夫子、伊、闽、濂、洛诸公,讲起学来,都要设绛帐,拥皋比。安老爷事事师古,因经自己讲学的那个所在也是这等制度,不想今⽇正用着他。抬进来,老爷亲自带了家人把那椅子安在中堂北面,椅子前头便设下那张书案。 这个当儿,张老夫 ![]() ![]() 一时设毕,安老爷又吩咐:“就上祭罢。”只见众家人从二门外端进四个方盘来,老爷便带了公子一件件捧进来,摆在案上。大家一看,右手里摆着一方锡铸的朱墨砚台,又是两只朱墨笔,挨着砚台摆着一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列公,你看安公子真算得了他老人家点儿⾐钵真传,他会明⽩了。只听他控背答道:“西边这几件自然是‘丹铅设教,夏楚收威’的意思。东边那几件想是‘涧溪沼讨⽑,娃涝淘逯菜,筐牺细之器,潢行辛手⽔。”那箪食觚饮,正是至圣大贤的手泽口泽。只不知那奠酒为何要用着⽩茅 ![]() 安老爷道:“这个典,你只看‘尔贡包茅不⼊,王祭不供,无一宿酒’的几句注疏,就晓得了。”公子道:“还要请示⽗亲,今⽇祭的是那位古圣先贤?”安老爷道:“古圣先贤怎的好请到我內室来。”因指着何姐小道:“这便是他的祖⽗,我那位恩师。当年我不受他老人家这点渊源,却把甚的来教你?你不经我这番训诲,又靠甚的去成名?这便叫作‘饮⽔思源,敢忘所自’。你要晓得,这等师生却合那托⾜权门垂涎外任的师生,是两种 ![]() ![]() 列公,你从他那头上两朵金花,肩上十字披红,朝珠补服,肃整威仪的情形里头,回想他三年前未曾见个生眼儿的人先脸红,未曾着点窝心的事儿先撇嘴的那番光景,可不是大姐姐似的一个公子哥儿来着么!才得几天儿,居然金榜题名,⽟堂学步,成了人了。只这膝前一拜,你叫他那双⽗⺟看着怎的不乐!只见他老夫 ![]() ![]() 这个当儿,就把个长姐儿忙的,又要伺候老爷太太,又要张罗两位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一时,公子拜罢起来。只听安老爷合太太说道:“太太,我家这番意外恩荣,莫非天贶君恩,祖德神佑!不想你我这个孩子,不及两年的工夫,竟作了个‘华国词臣,荣亲孝子’。且喜你我二十年教养辛勤,今⽇功成圆満,此后这副承先启后的千斤担儿,好不轻松慡快!”太太道:“是虽说是老爷合我的 ![]() ![]() 这正是: 如花眷作探花眷,小登科后大登科。 这回书 ![]() 要知后事如何,下回书 ![]() (第三十六回完) SswWxs.cC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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